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刺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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刺殺

他仿佛在她的額頭上打了一個深深的烙印, 熱度順著她的肌膚,慢慢傳導到她的整個人身體。從骨縫到發絲, 她在那一刻感受到了他一樣的痛覺。

這樣的痛覺很快又被暴力地撫平,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沈澱的、細膩的、令人舒適到喟嘆的感受。

她垂下頭來,腦海中的場景與眼前的場景相互變換。

風雪中的楚維禮睜開眼睛,和當年草地上的他一樣,眼中的赤紅色漸漸褪去,顯露出原本的蔚藍。

精神聯結讓他的狂化癥消失了,然而應鸞卻看到了更多。

當年在草地上聯結成功之後, 他們的手一旦拉在一起,就會有相同的共鳴,她立刻就聞到了他獨有的信息素的味道, 密密麻麻地將她纏繞。

她看到他們兩個聯結成功之後, 她垂下頭去, 與他忘情地親吻, 胸腔中似乎有雙重的心跳;又看到他們相互依偎在草地上,她對楚維禮的各種擺弄的動作無動於衷,他小聲抱怨她不解風情, 而趁她偷偷垂下頭去的時候,又偷偷戳弄她的臉頰。

原來這個她早就見過的場景,是楚維禮, 並不是別人。

場景在她的眼前迅速變換, 記憶如同潮水一樣灌入她的腦海。

她看到他們去申領結婚證的時候, 他一下子將她抱起來,開心地轉了幾圈, 而後對著鏡頭微笑的樣子。

她還看到她先一步離開之後,爆炸將他們的住所夷為平地。他死裏逃生, 在廢墟中徒勞地挖著,試圖找到那兩個金色的證明本,最後只換來鮮血淋漓的雙手,與他盛滿眼淚的眼睛。

這雙眼睛曾無數次的用這樣的表情看她,但是她一概不知。

誰會欺騙她,誰在蒙蔽她……

此刻的應鸞站在高山之上,回憶與現實的交織讓她忽冷忽熱,她一會兒置身夜間的草地,一會兒又處於積雪飛揚的阿斯納爾密林中。喜怒哀樂將她死死壓住,讓她難以分清虛假與真實的邊界在哪裏。

唯一能握緊的只有楚維禮的手,他自始至終從來沒有放開過。

這雙手源源不斷地傳來痛覺,讓她從風雪之中擡起頭來,註視著眼前的人。

楚維禮的眼睛已經恢覆了,但是他全身上下都已經快要被挖空,內臟痛苦的攪成一團,一張嘴便噴出稀薄的血沫。

於是他強行斷開了共感,對她擠出來一個笑容:“應鸞,我沒事了。”

應鸞垂下眼睛,目不轉睛地看著他。

“你好厲害,救了我……”他毫不吝嗇地誇讚著她,而後註意到她的眼神,聲音越來越低。

他從來沒被她直勾t勾地盯了這麽久,一時間有些慌亂。

他不知道她剛才通過精神聯結看到了什麽,只以為她在責備剛才自己亂說胡話,於是站起身來,在她面前慢悠悠地轉了一圈:“你看,我真的沒事了,這不還好好的活著呢嘛。剛才意識有點不清醒,出現幻覺了,才說了那些……”

應鸞依舊看著他不說話。

“呃……”楚維禮無法在她面前說謊話哄她,只能強行轉移了話題,扯住她的衣服:“我們去找那條蛇吧?”

應鸞轉過身去,不想讓他看到自己的表情。

“怎麽了?”他想捏捏她的臉。

“雪落在眼睛裏,迷住了。”應鸞用衣袖掩住眼睛,悶聲回答。

“哦……”楚維禮彎下腰來,想從下面看她現在到底是什麽表情。

“好了!”她轉過身來,等著眼睛看著他。

楚維禮註意到她發紅的眼眶,嘴唇囁嚅著,似乎不敢相信她現在的樣子。他頓了好久,才說道:“我真的沒事,不用擔心我。”

應鸞的聲音依舊很悶:“我沒擔心你。”

“嗯,你沒擔心我。”他說,“但是我擔心你,所以別難過了。”

應鸞深吸一口氣,語氣中有點狠:“那你還說自己沒事!”

“真的沒事啊。”楚維禮的表情有點呆,“本來以為我都要死了,這下沒死,就是沒事啊。”

應鸞又好氣又好笑,恐怕他再多說點話就要把內臟吐出來了,只有他自己覺得沒什麽大礙。

她說:“你在這裏等我,我一會兒就回來。”

楚維禮疑惑:“你去要哪?你要把我拋棄在這裏嗎?”

“我去挖蛇心。”應鸞把他按在了原地,“你不要挪動了,就在這裏等我就行。”

“可是……”

楚維禮還想再說什麽,應鸞卻已經說:“好了,就按我說的辦!”

她態度不強硬,楚維禮恐怕就要拖著他那脆弱的身體與她一起奔波了。應鸞打了個響指,一個金色的龐然大物憑空出現在楚維禮身邊,發出震天撼地的吼聲。

下一秒,威武雄壯的獅子就被雪地凍得打了個哆嗦,而後乖乖收攏了爪子,縮成一團擠在楚維禮的旁邊。

“小金,你在這裏看住他。”應鸞對獅子說,順便獎勵性地摸了摸他的腦袋。

楚維禮則被獅子吼得耳鳴直響,直到應鸞遠去的時候,他還沒反應過來。

他沒想到應鸞可以召喚出他的精神體,一定是剛才的深度聯結對她產生了很大的影響。

隨後他意識到,應鸞為什麽不摸一摸他的腦袋?

他的沒機會質問,又被小金圈住,只好蹲在原地等她。隨後走了沒兩步的應鸞又再次折返,他仰起頭來看著她,以為她發現了這種不平等的待遇,滿眼期待的看著她。

只見應鸞將另一團毛絨絨的白球丟給他,留下一句:“還有這個,你們三個一起玩吧。”就轉身離開了。

毛球落在地上,立刻變成一只四腳朝地的小羊。小金看到小白,立刻將楚維禮拋到了九霄雲外,歡快的跑上去,用鼻子不斷蹭著它的身體,然後被掉落的毛絮惹得直打噴嚏。

楚維禮先是笑,而後笑到整個內臟都在痛,就不敢笑了。

“你好笨啊。”他嫌棄地看著它,用手撥弄掉它鼻尖的毛發。

他看著擠在一團的一大一小兩個身影,輕輕嘆了口氣,而後倒在地上,靜靜看著天空,等著應鸞回來。

另一邊,應鸞拿著楚維禮的刀,找到了巨蟒的屍體。

她站在巨蟒前,仔細觀察了它的傷口,對比一下它剛死時候的狀態,它的刀傷似乎還在愈合。

死之後……傷口還能自己修覆嗎?還是彌留之際靠最後一點生命修覆的呢?

應鸞皺眉,不管怎麽說,這東西的生命力令她咂舌。

她爬上它的身體,註視著它的心口鱗。

用刀撬開金屬鱗片,劃開皮肉,裏面的心臟已經不再跳動,上面楚維禮留下的刀痕十分明顯,只是此時卻被膠水一般黏在一起,除了疤痕之外什麽也沒有。

應鸞將它的心臟挖出來,裝進了標本袋裏,隨後又撬下了許多鱗,分成不同的小包裝裝好。

做好這一切之後,她原路返回。

她遠遠就能看到楚維禮生無可戀地倒在雪地上,旁邊一金一白兩個大小團子緊緊依偎著,將他丟在一旁。

聽到她的腳步聲,楚維禮才坐起來:“應鸞?”

她嗯了一聲,對他揚了揚手裏的東西:“我們下山。”

楚維禮哎了一聲,而後跟在她的身後,應鸞步伐很慢,想讓他跟上來,他卻只走在她的身後,用自己的目光註視著她的背影。

她無法忍受,回頭質問:“看我幹什麽?”為什麽走那麽慢?

“我……”楚維禮亂飄,這輩子都沒有這麽磕磕絆絆的時候,猶豫許久,他才問道,“你是不是想起來了?”

應鸞面色不改:“我想起來什麽?”

“就是你和我……”他指指她,又指指自己,“之前的事情。”

“嗯,我想起來了。”她回答。

還沒等楚維禮高興幾秒,她就接著說:“我想起來你把結婚證弄丟了,還沒找到。”

楚維禮懊惱地抓了抓自己的頭,沈沈地嘆口氣。他沒想到她只想起來了這個,語氣裏充滿了自責:“當時確實情況特殊,我後來回去了很多次,都沒找到。”

發生爆炸,他說是情況特殊,自己差點喪命,挖到四指鮮血淋漓,他只口不提,責備自己沒找到。

傻子……

應鸞回過頭去,大步流星地向前走。

“等等我,應鸞!”楚維禮沒辦法快步走路,卻還是盡自己最大的努力跟上她。

他信誓旦旦地追上她,終於走到她的身側:“我會給你看我們的結婚證的。”

應鸞氣笑:“你還要再去徒手挖嗎?”

“不會了……”全都挖遍了也沒找到,應該早就被人拿走了。

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:“我有其他辦法。”

應鸞瞪他:“你方法真多。”

他沒從她的語氣中品出多少讚揚,反而有許多責備的意思,他還想再問,應鸞卻已經加快腳步走開了。

楚維禮一臉茫然。

兩人一前一後地下山,下山之後,應鸞立刻帶楚維禮去了醫院,讓他好好休息一段時間。

楚維禮不想住院,可是看到應鸞不悅的神情,反對的話只是壓了下去。

他被簡單檢查了一下,許多機仆就閃著紅燈沖了上來,甚至還有機仆質問應鸞為什麽現在才送過來,他整個身體都要被溶解了。

它對她說:“幸好是Alpha,體質比較好,還有恢覆的空間。”

楚維禮被帶上許多罩子,連話都說不出來,手臂上插了一排的針,眼睛卻依舊目不轉睛地看著她。

她問:“多久能恢覆好?”

機仆回答:“最少一個月。”

這麽慢……應鸞垂下眼睛,看著楚維禮。

楚維禮全身都被按住不能動,此刻只能翹起一根手指,對她勾了勾。

應鸞走上前去,配合的伸出手掌,他就在上面一字一字的寫到:“那、你、會、來、看、我、嗎?”

她不想這種事情上騙他,於是回答:“會的。”

像是想表達自己的誠心,她拉起他的手,輕輕地握了一下,馬上就又松開了。楚維禮一時間沒反應過來,直到應鸞松手之後,他還維持著環繞著的姿勢。

他看著她離去的背影,垂眸看著自己的手掌。

應鸞剛才主動拉他的手了?

他心中有很多不可思議,甚至身體忍不住掙紮了一下,隨後就被旁邊的機仆按得更緊,評估他的暴躁程度準備註射麻藥了。

這樣小的聲音,她也聽到了,回過頭來看著他:“怎麽了?”

沒事,就是想判斷一下是不是真的……楚維禮笑笑。

他沒辦法說話,表情卻顯露得一清二楚。

應鸞看著他的眼睛,沒辦法再用推拒的態度對待他,她對他笑了一下,承諾道:“你好好恢覆,等傷好了,我再來看你。”

說完,她沒再去看他的表情,而是直接推開門離開了。

她還有很多事情要去做。

這家醫院與尹月秋的藥廠有關,她找到最近的負責人,將蛇鱗交給他:“將它交給你們的董事長。”

負責人拿起小包裝,裏面的鱗片摩擦發出叮鈴的聲響,面露嫌色:“這是什麽東西?哪來的?”

她將名片遞給他:“我是她的朋友,把這個一起給她就行。這是她托我去其他星球找的研發材料,你拿給她她就知道了t。”

負責人將信將疑地收起了鱗片:“我會轉達給她的。”

應鸞笑道:“那謝謝您了。”

交代完了這件事,應鸞又驅車來到了米莎家裏。

此時已經到晚上,她一整天都沒有休息,站在米莎家門口的時候,她卻感覺到前所未有的清醒。

所有場景在她眼前閃過,又被她用手撥亂了,她在心裏反覆默念,要冷靜、專心、不被感情影響。

房子周圍都被米莎先生種了花,一到晚上,夜風一吹,就卷起一股馥郁的芳香。

應鸞站在門前,許久都沒有敲門。

她該怎麽面對米莎?她該如何正視自己母親對自己的背叛,又該怎樣去指責她曾經對自己的真心?

她一動未動,手裏的袋子越攥越緊,就在她將要放棄,轉頭離開的時候,門卻自己被推開了。

米沙站在門口,身後映出暖洋洋的燈光,語氣責備:“站在那幹什麽?餵蚊子嗎?”

應鸞頓住了,回頭看著她。

她問:“我可以進來嗎?”

“當然——”米莎意識到她言談中未盡的含義,立刻收住了話。

應鸞已經轉過身來,站在門口的臺階下,仰頭看著她,這個角度如同小時候一樣,只不過那時她的等待的是她的誇獎,現在她等待的是她的道歉。

她又問了一遍:“我該進來嗎?老師?”

米莎慌張無措地後退了一步:“你進來,進來說話……”

“不,我不進去了。”應鸞搖頭,“我不知道以什麽樣的身份面對您。”

她擠出來一個笑:“以您的學生,以您的孩子,還是以您可以利用的對象?”

當然是前兩者,但是此刻的米莎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。

“我把您當老師,當成自己的母親,但是您顯然不這麽想。”應鸞一半的身體都映在燈光中,顯得她眼眸格外的清亮,“您對我隱瞞了許多事情,出於自己的原因,甚至以為自己在做一件好事。”

米莎搖頭:“不、不……我只是……”

她發現自己沒有力量為自己辯解,甚至沒有證據。她做的一切都是為自己服務,她想過應鸞,同情過她的處境,然後呢?

沒有然後。

她依舊我行我素,只不過多了一點未盡的良心。

應鸞擠出一個生澀的笑容:“我們相處了很多年,比任何人都要久,但是您這樣定義我們的關系,它在您心中一文不值。”

她將所有東西都放下,然後垂著頭說:“這是我拆解巨蟒拿出來的東西,您自己研究一下吧,研究不出來扔了就行。”

應鸞不想再多說,轉身就走,米莎卻立刻追了上來:“應鸞!”

她年紀很大,之前受得傷現在還沒有休息好,此刻沒拿手杖,只能一瘸一拐地追上去,就連跌倒了也不在乎。

小時候她和綺真看到米莎,也總是喊著她的名字沖上去,但是現在時移世易,她們的角色驟然調換,感情也不一樣了。

“應鸞!應鸞!”米莎拼命呼喊著,應鸞關上了車門,直接離開了。

米莎站在原地,只能註視著她絕塵而去的背影,化成了一個看不見的黑影。

她再也追不上她了。

——

應鸞回到家中的時候,已經是頭暈目眩。

和米莎對峙已經耗費了她的全部精力,但是她還是鼓起力氣準備面對陸宴行。

他才是一切的起源,一切的誘因,是她最難對付的人。

她推開門,撲面而來的卻是一股重重的灰塵味。

沒有燈光,沒有飯菜的味道,什麽也沒有。出乎她的意料,陸宴行不在家裏,而且家中完全處於斷電狀態,許多地方都落上了一層薄灰,好像這一段時間都沒有人住過。

應鸞疑惑地轉了一圈,都沒有發現陸宴行的蹤影,甚至他的衣服都沒有怎麽動過,似乎突然從這裏蒸發了一樣。

這是心虛地逃跑了?

她打開手機,本來想試圖聯系他,但是上面全是米莎斷斷續續發來的來信,全是大片道歉和剖白,應鸞看了一會兒,就心煩意亂地合上了手機。

她躺倒在沙發上,嗅著空氣中若有若無地灰塵味,靜靜地閉上眼睛,像是睡著了一樣一動不動。

而後她突然抓起手機,撥通了一個號碼。

對面的人幾乎是立刻接了起來:“應鸞?”

“陸逸瑾,你知道陸宴行在哪嗎?”

陸逸瑾笑了笑:“我怎麽知道他在哪?他不是應該在你家裏嗎?”

“別說這些。”應鸞皺眉,她現在已經沒什麽耐心了,“一個大活人憑空消失,還是姓陸的,你能不知道?”

陸逸瑾哈哈笑了兩聲,似乎非常愉悅的樣子:“我確實知道。”

“那他在哪?”

“他被刺殺了,現在在陸家醫院療傷。”陸逸瑾微笑著說,“狀態不好,可能是要死了,所以你來見他最後一面吧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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